z08
三月九日  (上)





*N-Side



星 期六的上午,因為有來參加課業輔導的孩子們,位於郊區的福利之家熱鬧了起來。
在推開圖書室的門之前,很明顯的感覺到有點怪怪的阻礙, 但他還是一如往常般,選擇繼續自己的動作。
所以,就像上次、上上次、上上上次……一樣。
「啪!」裝滿了碎紙的紙 盒子,隨著門被推開立刻降臨在他頭上,灑了他滿頭滿身如花瓣般的小紙片。
「錦戶哥哥!你又上當了啦!」
圖書室裡 的孩子們,因為再度成功的整到了別人,笑的好開心。


從小到大,他一直是一個很容易上當的 人。


「哎呀…」錦戶拿下頭上的盒子,稍微撥了撥插了不少碎紙片的頭髮。
「等 一下要一起打掃乾淨喔。」對於孩子們的惡作劇,他只這麼說。
「是───!」
看著滿屋子的笑顏,他的笑意,深深的 化進揚起的嘴角裡。


『反正一定是騙我的吧。』
與其說是「容易上當」, 不如說是「故意上當」。
為什麼會想要對別人惡作劇呢?為什麼可以快樂的傷害別人呢?他不太明白。他只知道,有時候,一些週遭的人喜歡 這種源自他人痛苦的娛樂。
因為沒有人是絕對的存在,所以只要在相比較的情形之下,可以讓自己更好過一點,那似乎就可以把這種尋找心安 的行為合理為天生自我保護的本能了。
跌進事先挖好的洞裡、為了假的情書和不會出現的人等到天黑、吃下苦澀的糖果、明知有電但還是抽了 那片口香糖……然後,大家就會開心的笑了。
對他而言,這些,是一種願望。
尋找快樂的願望。
所 以,即使知道不是真的,即使陷阱是如此的明顯,無論再多次他還是會選擇跳下去。這不是相信別人,但也只是想要單純的實現大家的願望。
因 為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東西永遠也摸不到,因為經過無數的次的被毀約,所以兒時的他便很清楚那種願望失落的感覺。
有時候那會是一種喘不 過氣的悲傷。
如果他們的期待是如此的簡單,那實現那些期待又何妨。
從此,一直持續了十幾年。
很 少有一件事、一封情書、一片口香糖是真的。
唯一的好處大概是自己的朋友因此很多,大家都說著:『錦戶同學真是的單純的人!』或『你都 不會懷疑別人耶!』之類的評價,連導師對自己的評語也寫著『為人正直』。
而他的心願,仍在想像的了、卻永遠到不了的那片藍天。


錦 戶看向窗外。「啊,下雨了。」
此語卻引起圖書室裡孩子們的一片哀號。「咦──好討厭喔!這樣等一下就不可以出去玩了!」「啊──拜託 趕快停,我還想要玩傳接球!」「我想要溜滑梯耶!」
從圖書室一大面的窗戶看出去,經過走廊後再穿過牆上的窗戶,可以看到機構旁邊的小 公園,和那些不太受歡迎的微微雨絲,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著。
他倒是還蠻喜歡梅雨季的。
衣服不容易乾、食物容易壞、 出門總是要多帶一把傘、鞋子淋濕了總要花時間吹乾……的確也是有他認為不那麼可愛的地方。
但梅雨之神好像都會眷顧他,很多很多的事 情,很多很多的轉變,還有很多很多的幸運,都是搭著這些金色的絲線溫柔的將他包圍。
從以前是,現在也是。


他 記得得知那個消息後過沒多久,梅雨季也到了。
淡淡的雨好像也沖刷掉了對方曾經存在過的一切痕跡,慢慢的從人們的話語中消失。
第 一次遇見對方時,是在一堂通識課上,在分組的時候看到學號,才發現對方是自己同系的學弟。
因為自己七歲才念小學,晚了一年入學,所以 雖然大他兩歲,也只是大他一屆的學長。
那時快要畢業了,修的都是一些為了湊可以註冊的學分,已經在福利機構找到工作的他也不必為了將 來的出路煩惱,所以常常讓他有打工是正職、讀書是兼差的錯覺。
而三年級的他們,正在被首次的實習搞的焦頭爛額、水深火熱、夜夜笙歌… 嗯,有時候為了逃避現實總是會做些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的。
「累死了,亮ちゃん。」在宿舍的頂樓收衣服時遇到對方,是說都是男生,兩個人 衣服的色系差的還有點多。
雖然覺得兩人也沒有熟到可以這麼親密的稱呼自己,不過對方自從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就立刻決定要這樣來叫自 己,而他也不是一個多死板的人,所以就順著對方的意了。
可能也是因為,對方給他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吧,只是他怎樣都想不起來他們曾經 在哪裡見過面。
「習慣就好了,會累代表你在乎它,願意付出。」他靠在頂樓的欄杆上,看著無雲的夜空。
如果沒有這 麼多光害,月光一定會更清楚的。
「我在乎它……說的也是。」對方趴在欄杆上,看著緊臨宿舍的籃球場上那些正在廝殺的熱血青年。「可 是,這樣太沉重了。」
「沉重?」
「要完全承受和包容一個人的情感,自己還要正面的回覆他…對方甚至把你當成唯一 的依靠…這樣太沉重了。」
對方挺起腰桿,仰天大叫:「啊────我要退學!我不唸了啦!」
當下的他,只是笑一 笑,認為那只是個一時情緒的抒發。
如果。
如果少了籃球場上的運球聲,他是不是可以把對方的情緒聽的更透徹一些?


突 然想起今天早上,安田給他的、新室友的資料。錦戶翻著自己的褲子口袋,後來在左邊的口袋抽出便利商店的發票。
重要的不是發票,是那個 寫在發票上的名字和那串電話號碼。
和安田一起居住的公寓隨著安田的服飾店越來越上軌道,家裡也積了越來越多正在等待被安田改造的衣 服,家裡都積成這樣了,店裡一定還有更多沒有被帶回來的。
安田曾經改一件衣服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他,還一直叮嚀是為了他特別設計的,說 起來很對不起對方,可是他覺得要穿上那件衣服走出去,自己的勇氣好像不太夠。
不過房東大倉倒是常常穿著安田的衣服出去溜狗就是了,那 鮮豔和極強烈對比的用色想要讓人忽視有點難。
有天當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卻被針刺到時,安田和他盯著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,同時都明白是 該為家裡空間不足的問題想辦法解決的時候了。
「我知道了!」安田下定決心的握拳,從那天晚上起,到安田整理好所有的行李再搬到隔壁, 整整花了一個星期。
同時為了負責,安田主動幫他找了一位新室友,雖然以自己的薪水也付的起房租了,但是安田說他的店裡剛好來了一位外 地來的工讀生,正在為找不到房子煩惱中。
『內博貴。』
發票上,安田可愛的字跡寫著那個像針一樣挑起回憶的名字。


那 是在有一次到別的機構參觀時,剛好遇到大學時代的同學,從對方口中得知的。
「小我們一屆的那個內博貴,你認識吧?」
「喔, 那個瘦瘦高高的…」
「他在大四畢業前辦了退學,你知道嗎?」
「咦?」
「超猛的!明明就已經 確定可以畢業了,還堅持要辦退學…是退學,不是休學喔!」
然後,燥熱的天氣維持了幾天,那年的第一場梅雨,隨之傾盆而下。


會 是同名同姓的偶然嗎?
錦戶看著手上的發票,沒有什麼好遲疑的,他選擇了相信。
是他吧。

因 為在那之後,他再也不想去懷疑任何人了。